第 12 章（2/2）

窗外又传来几声悠长的马鸣，伴着偶尔响几下的铃声远去。

狄飞惊望着窗外的雨景，就像一位要吟出秀丽诗篇的秀才，但他只是松开了眉，轻笑着问道：“你现在还要见雷老总吗？”

黎英直觉他的问话不同寻常，于是他也郑重的对答道：“要。”

有人在此刻伸手打开了临街的窗，然后一步步的往下“走来”，他的脚下明明踩着虚无缥缈的空气，却像是踩着石头做的台阶，每一步都平稳的不像踩着空气，他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下来，到踩在二楼的地板上。

狄飞惊突然感觉这雨也不再是秀丽的雨，烟也不是轻云散开的烟，一切都在此刻变得灰暗下来，好像一切都随着这灰袍人的出现而失去了光泽。

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？

—没有人知道。

—京城的天什么时候亮，失去的光就什么时候亮。

—一场灰雨过后，天气总是要放晴的。

但就连狄飞惊，也说不清天气什么时候放晴，又雨停了是寒风和刺骨的雪，还是柔柔的春情。或许是刺骨的风雪。因为京城里刮不到江南的春风。

灰袍人站稳的第一眼，先看向狄飞惊，看他谦恭的神色和如常低着的头颈，好像是确认他有没有出什么问题，才看向原本还带着严肃之色，却在他出现后姿态闲适的黎英。

黎英同样的在看他，从他笼在袖子里的左手和他苍老的面容，再看到他“风雨不动安如山”的神色，看到他和自己对上目光时，终于开口问道：“雷损。”

他似乎是在问，又像是只在确认。

雷损看着他，就像看一个年轻气盛不懂事的孩子，哪怕他这样唐突的喊雷损全名。

很久没有人这样喊他，雷损年少轻狂时同样有着黎英这般锐气，敢和许多巨侠拍着桌子争执彼此高低，靠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闯出了天下，从霹雳堂籍籍无名的雷损到武林半壁江山——六分半堂的雷损、雷老总、总堂主，他看黎英的确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
雷损年纪已经很大，当年的冲劲全部转化成了现在的和气，如果放他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孩童拽脏了衣角，他同样是这样的和气、这样的耐心。

闯天下要的是热血，守天下要的是耐性，和容忍。

所以他能忍苏梦枕喊他雷损，能忍许许多多异样的试探和京城里的风云，也能忍黎英对他的打量和出言不逊。

所以他是轻轻抚着自己的胡须，用鹰一样的眼睛、莺一样的目光去迎接黎英的打量，同时打量着黎英，在心中估算着他的价值与可能。

雷损很能容人才，尤其是能为他守天下的人才、忠心耿耿的人才，于是他养出了一肚子的和气来容人才，也只有人才能让雷损容忍。

“你知道我会来京城。”

出乎意料的，雷损摇了摇头，回道：“我不知道你会到京城来，六分半堂虽然能关注到许多人，但也不会只关注着几个人。”

言下之意，是在说他还不值得被六分半堂密切关注着动向，却也确认了六分半堂从他被那位“雷家子弟”欺骗，或者说从他出现在雷家附近的那一刻，六分半堂的目光就有一丝停留在他的身上。

“你也知道我来京城是为了什么。”

“为了一个不姓雷的雷家人。”

黎英怔了一怔，他虽然想到了狄飞惊兼他背后的六分半堂不会对自己一无所知，却没想到当初的人根本不来自六分半堂。

狄飞惊没有参与进他们暗潮汹涌的交涉里，他正在洗自己的眼与手，细致的用清水清洗他那双明亮、干净的眼，又细致的擦过每一根纤长的手指，然后才抬起眼看向他们。

“总堂主在屋顶上久候了。”狄飞惊擦干了手，却没擦干眼，睫毛上还聚着一从清浅的水雾，伴随他说话时微微的动作在衣服上展开一朵深色的水花。

他先是和雷损问好，其次才是带着歉意看向黎英，眉头又隐隐蹙在一起，连带着眉宇间的水雾，好看的愈发出挑。

起码黎英觉得他很好看，好看到不能责备他，只能摇头叹气的准备责备雷损。